又是一个阴沉的午后。
夏季的细雨并未能给空气带来一丝丝凉爽，反倒让空气凝固，任由泥土的味道散漫在雨中，闻上去颇接近铁器上的新锈。杨云茹从压抑的梦魇中惊醒，找到藏起的药猛咽下去。胸前的起伏随着窗外的雨势慢慢变缓，她痴痴地看着雨丝斜打在窗上，然后外面的世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。
她听着雨的节奏，独自出神，连定时的空调关了好久都没意识到。
离姜琦出差已经好几天了，这期间，她陆陆续续又看见了好几次那个婴儿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，她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了。她揭开套在柜子上的塑料布，抚摸着它光滑的表面，然后来到它的一角，感受锥心的痛苦。
过去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封布被尘封起来。那天的自己，就是撞到了这个角，失去了孩子。鲜血从双腿间流出，染红了白色的柜面。
打那以后，噩梦不断。
现在的自己，是不是真的连药物都救不了了。神鬼一说，也许真会在逼上绝路时解释这一切的荒唐。那张名片还留在自己这里，上面每个字都像在召唤着她。如果一个人悬在崖边，那么不论是什么东西，只要抓得到就不会松手吧。
“现在的人都怎么了，真把我这里当做情感咨询的地方了，”古言慵懒地摊在转椅上，“鸡毛蒜皮的小欢小爱小打小闹去找深夜电台啊——”
“赚这点钱真不容易，要不是这工作没工资，我也不至于——”古言发出如同猫叫般的享受的呻吟，“你这家伙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。我这上了年纪的人呐，肩膀就是容易咯吱咯吱响。”
虽然没听到胡杉的附和，古言还是自顾自地念叨，“这编制也不与时俱进，这年头不发工资叫人怎么活啊，又不比以前，随便找块地就能种点菜什么的。”
胡杉在她身后轻声发笑。
“这里啊。”古言的声音中的温度骤然降低，偏过头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。
“应该给真正需要的人进来啊。”
胡杉有节奏地为她捏着肩膀，安静地跟着她看云。
原来在这座快速发展的城市里，偷得一时的蓝天是如此的美好。
可没过多久，外面就传来了女人的脚步声，脚步很轻很缓，回荡在空空的走道，像是误入了另一个空间般谨慎。
脚步声靠近，然后像是在门前踟蹰了一会儿，终于响起了敲门声。
杨云茹忐忑地等在门前，就在刚才，一个男人与她擦肩而过，像是才哭过一般，猜测是从“生命引行”那里出来的。她愈发坚定了自己的认知，这确实是个心理咨询所，也不知自己今天来的值不值。
听到熟悉的古言的声音唤她进来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推开了门。里面是个长长的玄关，两侧挂着不知是谁的画像。丙烯的气味混合着一点残缺的甲醛的气味还弥漫在走道里，带着刺鼻的腐烂的气息。暗色的背景和画上人物的明色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，同时冲击着人的视觉和灵魂。画里一双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她，仿若正迎接她到一个未曾接触过的领域。
转弯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装饰风格，豁然明亮了起来。现代简约式的装修风格给人以干练明快，白色的基调让人莫名的安宁。
“坐吧。”古言似乎也不意外她的到来，随手一指前面的椅子，招呼她坐下，胡杉知趣地递上杯茶。
看到杨云茹还是一副心神未定的模样，古言故意开玩笑故作生气：“你是在嫌弃那些画？画得是不太好看，但画的都是大家——”
“你别被吓住了，她画得是丑了些。”胡杉歪着身子靠在里屋门框插嘴道，顺便朝古言吐了吐舌头，被古言一个眼神顶了回去。
杨云茹无力地笑着，似乎没得到一丝安慰。
她把自己的情况又说了一遍。
从大学和姜琦相识相恋，到奉子成婚，流产，鬼魂缠身，服药治疗，一切，都像个编织得完美的童话故事。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结合，然后像是受到女巫的诅咒，打破城堡的宁静。
“我自己都不知道，我为什么会来这里……”杨云茹摇着头，明明自己是那么相信丈夫的决定，可事情，正在朝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。
“一般来说，有些事还是和盘托出的好。这样的话，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压抑也能得到缓解。而且——”
古言双眼微阖，似笑非笑。
“要想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。”古言的笑意骤冷。
古言精美的容颜，在一瞬间让杨云茹觉得越是美丽的事物越危险。
杨云茹记得自己逃开前，古言一再提醒她，三思而后行。
而回到家的杨云茹，满脑子都回荡着今天在生命引行的对话。那些令人不可置信的内容，无一不在挑战着她的认知。到底自己该相信什么，什么才是真相……
“所以你来这里，是想让我们帮你什么？”古言亲近地牵起她的手，好似在尽可能地给她安慰，“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？”
杨云茹没法否认，如果说她相信这是那一切不过只是自己的臆想，那为什么服药之后丝毫不见好转，反而愈发真实。可自己又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来咨询呢？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？
她决定把这种矛盾的体验如实托出。
“要说怎么办，其实我也不知道。只是，既然你给我了这张名片，我觉得说不定我还是有希望的……怎么说呢，唉，其实，我，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，对了，你们不是心理咨询师吗？难道我这种情况没有办法吗？”
听完杨云茹的话，胡杉扑哧一声笑出来，“如果我们不是呢？”
“这里是，为生命引行的地方。”古言直勾勾地盯着她，仿佛能够看穿她的一切。
“一开始我只是好奇，一个女人面色苍白地从妇产科出来，东倒西歪一副虚弱的样子好像天塌了一样，这到底要不要紧。不过和你聊了以后我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。”
“我活了这么多年，见了无数的人，在我面前撒谎——”古言发出嘲讽的笑声，“以为我不知道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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